一個人被風吹了一天是什麽感覺？覺著身體正在被這天地融化，連眼前的色彩都淡了；世間的各種聲音不是響起在耳邊，而是體內，身體哪裏都是縫隙，它們沒有阻擋的紛紛逃出來，飛升到空中。

這時的體驗，我正在與天地融為一體，毫無阻礙的交換各自的信息。原來，人只是這天地間一個很小的點，跟別處沒任何的不同；只是一些東西，一些意念，聚集到了一起，產生了沖動，非要去做點什麽。

能做什麽呢？以前都是為了別人活著，時時刻刻為了身邊的美女開心，為了獲得別人的認同和尊敬，完全不管自己怎麽樣。

現在好了，只感受到自己，為自己活著，立刻體驗到了絕望，做什麽都提不起精神來。

難道……為自己活著就是死亡？想到這裏心裏咯噔一下，不對，那是自由啊，是無比的暢快，是天賦人權，比世間的一切都珍貴……原來這就是真正的死亡？原來，這就是天意，而我們的看法只是人意？怪不得死亡如此強大，不可抗拒，原來她早已被妝點成人世間最美的事物，成了我們每個人追尋的目標。

想到這裏，感覺天空的顏色都變了一下，是幻覺？還是不小心參透了天機，被上蒼警告？還是別胡思亂想了，反正不是壞事兒，看來我還死不了，心裏惦記的人太多了；問題是……為別人活著，往往就會很痛苦啊！所以人生就是很痛苦的事兒？所以人的所謂快樂，完全是寄生在痛苦之上的？難道說……這只是人意？我們認為的痛苦，實際上才是真正的幸福……

想到這裏不覺唉聲嘆氣，不是因為別的，是發覺自己想這些歪的斜的都很有心得，就正事兒不行，對那四個字毫無辦法。

想不出也就算了，為何想一下都難受的要命？是不是這四個字真的非常邪惡，這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？或者……幹脆就是上天不願意我去觸碰它，那不能隨隨便便為凡人所掌握。

一個人連喝水的沖動都沒了，火滅了也懶得去管，分離並不痛苦，痛苦的是等待團聚，就這樣一直躺到了黃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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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丫頭是夠野的，在外面瘋了整整一天，暮色中馬蹄聲漸漸的近了，靜子回來的時候，連馬頭上都插著桑格梅朵。

“大汗！大汗！想我了嗎？”她一邊嚷嚷著一邊脫了外套，直接竄進了被子。

“我告訴你，這是你最後一次一個人出去了！”看見她之後，我轉過了身去，再也不想理她；人是挺奇怪的動物，好容易把人盼來了，此時不是高興，而是無比的憤怒。

“對不起，對不起，大汗，這一天我都在想你，走到哪兒都一樣，快讓我親親。”

哦，這樣還行，現在連體內的怒氣都受她的控制，立刻消失的無影無蹤，忙不疊的將她摟在了懷中。

“大汗，我今天跑出去很遠，看到駱駝了，還有羊群，遠遠的看著，我覺著天地寬廣，心胸也大了……”

“大汗，晚上我們還泡澡，好嗎？”

“我渾身發冷，一點精神頭都沒有，明天再說吧。”

“我們一起洗，你抱著我，坐得下的。”

“哦，我去裝水。”

“先抱一會兒，今天想我了嗎？……”

“我才沒想你呢，在想那四個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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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人忙碌了起來，我的主要任務還是往裏面放水，這可是技術活兒，她負責收拾，做飯。

天黑之後，冷風嗖嗖的刮起，吃完烤駝峰，水也快漫出來了，這是她一天最開心的時刻。

“大汗，你先進去，你先進去。”

調整了半天總算坐好了，感覺自己被卡在了裏面，處於被淹死的邊緣，她倒是不錯，坐在腿上，還能把頭露在外面。

“大汗，我還是轉過來比較好……這樣好嗎？”

“大汗，你現在能看見什麽？”

“只能看見你的護胸毛。”

“赫赫赫……咳咳咳……”靜子笑的都被嗆到了，隨後就是一頓亂打，“你才有護胸毛呢！那麽討厭呢！你看哪有啊？騙子！……”

過了一會兒她幹脆摟著我的頭，也不怕把我悶死。“我能看到天，看到地，看到星星，什麽都不許你看。”

我順勢摟住了她的腰肢，那如水的肌膚，讓人本能的想去親近，側著臉，聽到了她的心跳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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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大汗，您還在等什麽？”靜子低頭親吻著我的額頭。

風好像又大了，蓋住了她的喘息聲，她在水中沈伏，像一葉漣漪中的浮萍。

過了很久，她還是賴在裏面不出來，兩手扒著桶沿，偷偷看著外面的世界。

“快樂嗎？青。”

“沒法再快樂了，人生真是太多的想不到，天地原來如此之大，又如此之小，看我們擠成了什麽樣？”她笑著回過頭，“大汗，這個桶正好，不大不小。”

“真羨慕你能這麽開心，看著你，我也好多了。”

“因為我比你簡單，也不對，是您讓我變的簡單了。”

她邊說邊費力的轉過身來，兩個人又如藤蔓般纏繞在了一起。

“我們怎麽變成這樣了，青，十幾天前還在大紅山對罵，我組織兩百人的騎兵去砍你……”

“赫赫赫……”靜子都笑死了，兩個人的額頭頂在了一起，“大汗，那時候我們倆的關系無可挽回，現在好像也一樣；後來每到絕境，我都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您身上，而您，每次都舍生忘死，沒讓我失望。”

“早晚會失望的，而且那一次的失望，能覆蓋掉以前所有的感動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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靜子聽了完全不為所動，“大汗又騙我，您說過，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不可能的，否則就沒意思了。”

“我……現在都分不清哪句是在騙您了。”

她投來埋怨的目光，“您都不好好騙我了。”

這次她把我說的都沒話了。

“不許看別的地方！”剛一歪腦袋就被她揪了回來，“記住，大汗，你的世界很小很小很小，就在兩眼前一厘米的地方。”

把腦門貼在她的胸前，連一厘米的縫隙都沒了，這時突然覺著先前的煩惱都是庸人自擾，幸福離我如此之近，世間本紛亂，又何必逆水行舟？找個人陪伴到老，大家各有各的幸福。

“大汗，陪我躲在暖暖的房間裏，燒一壺茶，看著外面的風雪，過一個極寒的冬天。”她輕輕把頭靠了過來，“不過，您要乖啊，要用心的騙我，讓我開心，讓我笑個不停。”

“我從來沒騙過你。”

她輕輕貼住了我的臉，“我希望您騙我，傷害我，讓我……非常痛心，想殺了你，這樣的生活才完美。”

“人啊，總是渴求那些得不到的東西，不過，像你這樣也算登峰造級了。”

“赫赫赫……”靜子趴在肩頭傻笑起來，笑一會兒就擡頭呆望著四周，隨後再低頭撩撩水花，沈醉於她的世界，她的時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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泡澡也看天分，沒過多久我就暈乎乎的，幹脆把她也拽了出來，兩人回到了每天的最終歸宿，那塊柔軟的駱駝皮裏。

“大汗，到現在你也沒去打只黃羊來做枕頭。”靜子今天覺著在澡盆裏待的時間短了，撅著嘴埋怨了起來。

“有枕頭你也不用，還不是往我身上湊。”

“美得你……大汗快看，今晚的月亮好圓，原來世界是銀白色的。”

“剛才怎麽沒有啊？”看著一輪皓月當空，我反倒覺著挺詭異的。

“剛才有雲彩啊，小傻瓜。”靜子躺在臂彎裏，出神的看著，“大汗，我想做輪明月，在晚上陪著您，沒有白天的喧囂，只有兩個人的世界；黑色白色都象征著死亡，我們從生到死，一起找到歸宿，一起融化在這紛亂的世界裏。”

“大汗我渴了，想喝點溫的，您說怎麽辦？”她輕輕搖著胳膊。

“書上都說日本女人會跪在地上，微笑著伺候自己的男人喝水，哪有你這樣的？”

“那一定是中國人寫的！”還沒說完，她已經捂著嘴笑了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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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確實是……很簡單，一貧如洗，什麽都沒有，照樣快快樂樂的。過冬天？秋天就能把我們凍死了，她連理都不理。這種簡單……非常的蠻不講理，不斷把我心中的焦慮一起席卷了去，本來還想再琢磨一下那四個字呢，身體已經準備好給她燒水了。

“回來，我還沒讓您去呢！”

剛剛起身又被她叫住，剛鉆回到被子裏，迎面而來的就是一陣熱吻，“好了……去吧，我的大汗。”

我遲疑的看了看她，“……那我，這次真去了？”

“我們一起去！您一個人呆頭呆腦的我不放心。”

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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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人牽著手走在銀色的戈壁丘陵，有如月球表面，河水晶瑩閃爍，如流淌的星海；灌了滿滿一袋水，靜子忍不住撩了幾下，水花如珍珠般灑落。

她吃驚的看著我，“大汗快看啊！一舉一動，一步一趨，都蘊藏著奇景，身邊圍繞的都是世間最美好的東西，這怎麽可能？這是做夢嗎？”

兩人不知為什麽又緊緊擁在了一起，“大汗，您相信女人的直覺嗎？”

“不信。”

“赫赫赫……我殺了你！”

“信，直覺並非臆想，是實實在在的經驗。”

靜子無可奈何的瞪了我一眼，“雖然你很討厭，雖然你這麽沒用，暈頭暈腦，連四個字都想不明白，但是，我突然體會到了天意。”她越說越激動，淚水在眼中打轉，“真的！我們兩個並不孤單，上天在無時無刻的幫助我們，不停的暗示，就是要讓我們倆個在一起。我，我要嫁給你！”

“啊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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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光下的靜子穿著破了口的白T恤，神態中顯露的是義無反顧。“我嫁給你，做您的妻子，我自己承認的，您也承認的。”

“靜子，情人的話，我們兩個承認就行，夫妻恰恰是別人承認的才算。”

“您為什麽每句話都那麽討厭！”她惱羞成怒，又開始亂咬亂打起來。

“要怎麽樣才能得到別人的承認呢？”靜子鬧夠了，還是沒死心，看她心馳神往的樣子，實際上正在做這輩子最吃虧的事兒，至少我是這麽想的。

“擺酒，婚禮……”

“那怎麽可能呢，給駱駝和黃羊擺酒嗎？”她撅起了嘴。

“或者，或者，”我一邊說著，一邊拉著她往回走，繼續在銀色的戈壁灘散步。“或者你拿到那個人的……一樣東西，小說裏就是這樣，人家一看，就知道怎麽回事的物件。”

“你的棗紅馬！”靜子樂的直跳腳，“這馬絕對不一般，你沖鋒的時候都沒舍得騎它。”

“這種馬沒法養，需要很大的地方瘋跑，日本沒這條件。”我鼓起最大的勇氣，含混的拒絕了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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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我的經驗，這要是別人……即使不把我當場手撕了，至少也會撒潑吧，靜子卻沒什麽反應，只是抿著嘴，有些委屈的繼續陪我在月光下散步，隨後連那點委屈也都煙消雲散了。水早就開了，兩人卻仍牽著手，如游魂般的在周圍閑逛。

靜子把頭斜靠在肩旁，看著月亮喃喃自語，“我兩個都想要！大汗，你傷害到我了，我想哭；不過……即使沒有那個決定身份的物件，我也嫁給你了！”

“你應該嫁給一個活生生的人，一個明天後天還確定活著的人，不是一粒對命運毫無辦法的塵埃。塵埃在空中看似搖曳，看似舞動的很精彩，都是頭腦中的幻象，大腦只是依靠自己的喜好去解釋眼中的光影。”說到這裏，輕輕吻了下她的額頭，“你不是悟出來了嗎？好死不如賴活著，怎麽又開始飛蛾撲火了呢？”

“我以前不這樣的，比你理性多了，”靜子緊緊拉著我的手，“還不是你教的？時而閉上眼睛，就能想起蒙古騎兵對著我沖過來的場景，你是體會不到的，那才叫飛蛾撲火，不顧一切。”

“那是沒辦法了……”

“我現在同樣沒辦法了！”雖然一個像是在拒絕，另一個在發動攻勢，不過，在行為上根本就看不出來，兩人都在死死的摟住對方。“我不知道能否沖到您面前，只想同樣留給您深刻的記憶，記住我的身影。”

“不談這個了，我們不是很好嗎，幹嘛非要給自己弄個角色。”

她擡起了頭，“大汗，我再說幾句話就能把您沖垮，可是，我看到了您眼中的不安，我也像您那樣，鋤強扶弱，而不是反過來，好嗎？今天到此為止，靜子乖乖的陪您散步，給您唱歌聽？”

這麽一說我更害怕了，再聽她唱首情歌，肯定能把我打的魂飛魄散。

“靜子，有什麽歌兒，別半夜唱，很嚇人的。”

“討厭……睡覺的時候給你唱，嚇死你，赫赫赫……”

“你還是唱歌吧，這麽笑更嚇人，哎呦！”

“你活該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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攜手登上了小土坡，眼前似乎能看到大地的邊界。

沈靜寬廣的戈壁讓人感慨萬千，此時心中升騰的，卻不是以前心中的那些感慨，而是對剛才敷衍她的愧疚。

“浮生若夢，為歡幾何？人啊，不知道在奔忙什麽！”

靜子依偎在身旁，與我一起眺望著遠方。“大汗，你們的確不需要什麽歌聲，這些詩句就是絕美的歌。”

“可是再美的詩，也不及你。”說完就後悔了，這腦子怎麽一陣陣的短路呢。

“嗚……”

“就知道哭，”趕忙幫她擦眼淚。

“大汗，我才知道什麽叫相顧無言，唯有淚千行。嗚……其實，這比簡單快樂要好多了；其實，這才是刻骨銘心的幸福，苦中之樂，才是最難得的。”

“你說話啊大汗！就知道抱我，你還說這不是天意！我剛停手，你又往前湊！嗚……”

“我……”

“我為什麽要哭！逗老娘笑！嗯……給我講個笑話，成人的那種？”她壞壞的看著我。

“啊？不行，那屬於性騷擾，這種東西不能異性之間講。”

剛好一點兒的她，差點又給氣哭了，“你！都這樣了還說什麽性騷擾。”

“那也不行，真的說不出口，這是在侵犯對方，我體驗不到其中的快樂。”

靜子攬著胳膊，露出了無比幸福的神情，“大汗，其實，我特別喜歡你這樣，我喜歡傳統穩重的人。”

“我怎麽你都喜歡。”

“美的你！”

“輕點，哎呦……好了好了……”

“我就討厭你得意的樣子！”

生活甜蜜的有如夢幻，還愈挫愈強。當初是為何來這裏的？想到這裏，擡頭看了看天，這到底是個什麽時代？

又是一陣南風飄來，聞著怎麽有些怪？有點像血腥味兒，這風……是從漠南刮來的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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